木心的塔中之塔：成都读者沙龙第25期（俳句纷纷 美在洞见）
聊到春末提前穿夏装的人。木心：
我有俳句：“提前穿夏装的人，都不坏的”——要这样去切入。那种人，敏感，爱美，先穿了，其实和好人坏人没关系。但这种感觉要写出来，得找切入点。
食品的松脆也很奇妙——各种味觉和舌头有关，松脆和牙有关。长期不咬松脆，人有气无力。我的文句，有时追求松脆的效果。
——《文学回忆录》之《魔幻现实主义》
不知道木心之前，我甚至不知道俳句为何物，知道了，便不可抑制的喜欢起来。读书会做到现在，有关俳句的主题就做了六期，且每期力求不重复。作为长篇小说《瓷国回忆录》的蓝本，先生自称已经写有两千俳句，如今先生远去，只能在这些纷纷俳句中，寻找他那远大“瓷国”的踪影。
俳句之妙，妙在一个句子可以有多种诠释，几乎都是歧义的，在几个字到十几个字之间，这样的颠来倒去，可以反复玩味，这有点像唐诗里的句子，比方说张继的《枫桥夜泊》：“月落乌啼霜满天，江枫渔火对愁眠。”貌似一目了然的场景，仔细看，里面就囊括了天地万物，似乎又有人的丰富情感在里面，单这一句就会引起读者的无限遐想。
记得很早的一期读书会上，一位读者就木心的一个俳句发出疑问：
动物从不一边走一边吃东西的
显而易见的是，牛羊之类的食草动物，都会一边走一边食草呀！这倒是一个问题，倒也不是一个问题，木心要表达的不是常识性问题，他要表达的意思显然在字面之下，就如他说“提前穿夏装的人，都不坏的”一样，这里好坏不是重要的。
同样，动物是不是一边走一边吃草也不重要，我的理解，他是想说人，人如果一边走一边吃东西，看上去一定不雅，但如果直接说“人一边走一边吃东西就不好看”，那样的句子显然不漂亮。
文学的写法，是假袋子装真东西，不必纠结于袋子的真假，至于能不能就此看到袋子里有真东西，全靠每一个读者的悟性和素养。
读木心的俳句，时常会陷入与先生共情后的快乐，随之而来的是第二重意义的显现——不解其另有其意的困惑，由于与木心相差悬殊的阅读量，当然还有阅历上的不足，很多读者去理解先生的话里有话，言外之意是何其难，而就是这样的难，越发显出木心文字的魅力。
开场前为大家放映的影片（上图链接），是由胡晓申与陈丹青谈话所勾起的一段心酸往事。每次看到这里，心里都会莫名的痛上一阵，这会儿再回想先生的那句“不知原谅什么，诚觉世事尽可原谅。”更能体会到其中潜藏的巨大能量。一如他在访谈中所言：“你让我毁灭，我不。”
这是无声的、无形的反抗，是鲁迅的那种：“心事浩茫连广宇，于无声处听惊雷。”的反抗，是一个人作为人最绝决的反抗。写到这里不免又想起李劼对木心的评价：
要读懂木心的作品，首先要读懂木心其人。木心并非许多年轻人眼中的潇洒老叶客，而是扛过十字架之后掸去尘垢，重整衣冠，听凭愚民继续批斗的倔犟才子。
木心以写诗的方式承担了基督所承担的重荷。当年的扫厕所、倒马桶、没完没了地像牛马一样遭受鞭笞，木心全都不声不响地承受下来，并且过后从不提及。
苦难入诗，不见踪迹，真正踏雪无痕。正是这样的定力使木心的文字，每一句话，每一行诗，都能写得晶莹剔透。中国现当代文学倘若还能长长远远地留给后世什么作品的话，那也就是木心的文字了。
话题又拉远了，写每期的公众号推文，常会感到意犹未尽，一方面要像流水账一样，记录下此次活动的点滴细节和精彩片断，另一方面，写到高兴处，不免随着思绪四处飘荡，到了落笔后，又要控制篇幅大小。作为一篇记录性的文字，长短适宜，图文并茂，读者能耐着性子读完，于我就是最大的安慰。
切回正题：俳句纷纷，美在洞见。这次我又把先生的俳句重新做了分类，表达相同意思的分一类，相同主题的分一类，于是乎有了下面的组合：
也许是今天场地的原因，席地而坐，又因为是“遛俳句”，进入讨论环节以后，大家的兴致也都高起来。上图中图一的俳句，我之前讲过几次，可以说非常熟悉，但当大家发言后，完全颠覆了我原来的解读。
阅读本来是一件私密的事情，大家之所以会来参加读书沙龙这样的活动，除了认识更多的朋友之外，更多的是现场可以碰撞出思想火花，从而突破自己原有的思维定势。
伴随了两天 犹在想念你
信投入邮筒 似乎已到了收信人手里
上图这位闭眼陶醉在自己解读中的读者——灵S，沉默良久，一出声就是轰炸式的：伴随了两天，犹在想念的可能不是正在陪伴的你；信投入邮筒，这是一个结束的动作，表示已完成，至于能否收到不重要……
我在他的解读中，看到了两个层面的对象，或者说分身，这是我之前没有想过的。
怀表比手表性感
帆船能驶进童话、神话 轮船就驶不进
怀表比手表更有年代感，帆船比轮船更纯粹，读者信天翁（上图左）如此解读到，帆船的功能专一，其诞生之初就是为人而存在，利用自然的风，人与船的和谐互动；轮船是工业时代的产物，其功用早已超出了当年发明帆船的那群远古人类的想象。还有一点，帆船显然要比轮船更具美感。
信天翁是通过豆瓣知道我们，第一来参加读者沙龙，他自言是学理工出身，却对木心的文字无比着迷。
讲到“怀表比手表性感”，读者肥卷儿麻麻（上图右）做了一个怀表从怀中掏出来的动作，你可以想像一个穿着考究的人，特别像先生一样，当他掀开宽大的衣领，继而伸手入怀，掏出那只带着自己体温的怀表……这一整套动作下来，是多么的性感与优雅。
肥卷儿麻麻在微信上关注了我们好久，一直说要来要来，这次终于如愿。让我意外的是，她本人也在经营着一家读书会，也如我们有着高频率的活动，固定的主题，她们只读《红楼梦》，且只据八十回的文本进行讨论学习，这倒是让我心生向往。私下里，我们正在谋划着合做一场“木心谈红楼梦”的主题书会。
这期的俳句，主要讨论的是“爱”与“艺术”两大主题，就如同死亡是每个人都逃不脱的宿命一样，每个艺术家穷其一生也要做出对“爱”与“艺术”的不断探究。整理先生的俳句，发现竟然有如此之多的俳句是在表达同一个主题，限于现场的时间，每个主题我只整理出来十五条供大家讨论。
特别进行到艺术的讨论环节，读者灵S一口气逐条解读了十五条俳句，特别是第一条，记忆犹新，他说“艺术 以魔性呈现神性”中的魔性，就是指酒神狄俄尼索斯精神，神性是指光明之神阿波罗精神，这样的解读让大家一目了然。
两个多情的人 一间滨海的小屋 夜而不爱
为什么会“夜而不爱”呢？这有点像我们看上去两个很好的人，却不能很好的在一起相处一样；或者这两个人是如先生所说的：“ 貌合神离固遗憾 神合貌离亦怅惘”；又或者是两个同性人呢？谁知道呢，大家就此展开有关“爱”的热烈讨论。
其实，整个讨论下来，我发现还是我发言最多，不知道是大家习惯了听我说，还是我习惯了讲给大家听，我还是希望有更多的读者开口表达，像读者灵S这样可以一口气解读十五条的气势，完全可以坐到我的位置上来为大家做专题分享，未来期待有更多的读者加入我们，为大家带来精彩的解读与分享。
在这里还是要不厌其烦的感谢一下我们的专职摄影师——读者杨博，上周他刚去过乌镇，有几期没有参加读者沙龙了，回来后就接下了“桀悉”的拍照工作。杨博拍照录像，桀悉做小视频，我对桀悉说，一定要把这张照片放到小视频里，配上文字 ：“桃园三结义 你演什么 我演桃花”，因为合照里依旧没有他，我只能把他当成“桃花摄像机”。
上周五是二十四节气的立冬，几日来漫步成都街头，银杏仍没有大面积泛黄，想想此时的东北老家，温度早已零下，天空飘起了雪花，忽忆起儿时的一位玩伴，多年前写给我的一首诗：
江南地暖北村寒
冷暖自知口不喧
漫心不觉何所似
万里情丝唯你牵
其实快乐总是小的 紧的 一闪一闪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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